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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錯愛放生(上)

(一)

  我一向也是個以膽子大著稱的人,別看我年紀不算大。可我這半生經歷過的鬼事,比別人一生加起來的都多,可以說,有些場面,只要是我願意說出來,絕對可以嚇死人。

  這裡就講講深夜守“金攤子”的事。

  九三年潤月十五那天,天空有些發白。我跟兩個同村的“老戰友”一起,從隔壁吳家莊新開張的田大少家賭莊回來。由於我們村跟吳家村有十幾裡山路相隔,所以深夜要走回來還不是太容易的。

  本來路只有一條,那就是繞著饅頭型的一個大山頭包走,走完了,也就到了我們上崗村。可是也有另一種走法,那就是征對大膽的人而言,直接從山頭上走,那樣就只需要花半把個小時左右的光景也就到了,全程不過七裡路。

  可是,為什?要特別說明那是給膽子大的人走的呢?那是因為此路雖然是條通往鄙村的終南捷徑,可也是條“死路”。山上是一片近年來,連村裡最膽大的人家都不敢去承包來開發的墳山。這裡有個名稱,叫做“無碑崗”。就因著這無碑兩個字,再大膽的人也不敢上到這山上來過夜,本來農村裡近年都很流行的打賭跟死人過夜,賺起錢財的事,也有人大獲成功,因此暴富的,出事的很少。有被嚇暈過去的,事後帶點神經質的,但一般都不多。

  象我就曾經跟村裡的首富吳家才打過一回賭,去跟村口獨人居中去死去多年寡居的吳老太太的軀體住一宵,條件是我賭博欠他的三萬元取消。另加十萬元。“吳百萬”既然開口了,咱在村裡號稱膽大第二的傲虎也不含虎,馬上接下了這“金攤子”。一般我們把這種搏膽子了的打賭法叫“攤子”。兩人單賭叫“銀攤子”,有人在此基礎上跟賭,則叫“金攤子”。

  當時,因為年近七旬的吳老太死去後正在等她近在省城的一個親戚趕來處理,故而在她村外獨居的家中停屍了一天。這就給了我們附近村子裡愛好這行的一個機會。玩一把“金攤子”。我當然由於“吳百萬”的點將成了主角。他取消我的債務當然是順水推舟的小事,這不僅因為我欠他一點小錢,還因為他信任我這方面的本事。因為我從沒出過事,而且不須酒壯膽。一般第二天我都面不改色的走出來。所以他要借我的膽量,跟鄰村另外兩個一直跟他比富的“張百萬”,“李百萬”賭一賭。

  他們三個當地響噹噹的百萬富裕家庭,不僅在開採礦山,辦鄉鎮企業上有衝突,暗中各自發展成一派,另外更在比膽子上要賽著勝過對方。除了錢之外,只有這個能在我們這帶令他抬得起頭來。誰贏了一把,另外一家就要衰好久。有種說法,甚至是再也發家不起來。故而互相邀賭之事,一年總有那?一兩回。只要三個村,那一個村裡新近有死人,經過與家屬的商量,一般至少也是一次“銀攤子”的交易。這種私底下的交易相當地“熱鬧”。凡是有興致的,都會在外面坐笑著等著。當然,裡面除了死人跟那個膽大的“料子”之外,其餘之人,是不能出聲的。

  而且有的靈堂還要經過專門佈置,放上招魂的小白幡,拴上一隻全身發亮的白貓(注,這點上千萬要注意到,是白貓,而不是黑貓。雖然時下有句名言說,白貓黑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可是,在此初夜,如果誰敢膽放上一隻黑貓的話,那?他別想活著回來了。這在我們莊古老的“攤子賭局”的老人們中曾有過這樣的流傳。那就是民國初年,兩家大地主鬥富,比誰家“攤子”大。最後玩起了“金攤子”連賭三局,雙方派出來的人都不輸,最後一局,大家都輸紅了一眼,本來已經沒有死人了。恰紅又碰到一個被他們某一家中的大戶給強暴上吊自盡的農人家的女娃子新死,因此又賭了起來,這一局,對頭一家使起了鬼點子,不僅玩加注“拴貓”而且,還在貓身上做了手腳,把一隻全白的貓塗成的黑貓,結果是夜靈堂裡恰紅有老鼠經過,那只變白了的黑貓,一下子掙脫了追去,倏地自黑棺材上縱跳過去,結果把這個本來就滿腹含冤的厲鬼給喚醒了,一下子那棺材豎直了起來,不僅那膽大異常的“料子”當場活活駭死了。還接著冤魂作怪,害死了那家大家全家上上下下八十多口人……自從後,以那家大戶為姓的“裡家村”消失了。)後來的幾年,這地方敢玩“攤子賭”的人也絕跡了。

  只是直到這兩年,改革開放富裕起來後,苗頭才漸起。當然,也富了一批象我這樣終日無所事事,靠賭為生的膽大的閒人。這樣的攤子賭,贏一把,比進城幹十年的體力活賺得還多,何樂而不為呢?只有有錢人喜歡,願意拿錢出來鬥富。我們是不怕了。

  何況,我家祖輩已經幹掉這一行,在我前年從黃媒煙紙得祖譜中翻找出來的一些“祖規”中,我找到了關於如休消災,避邪這一冊。其中尤其提到了我祖上“經歷”過的幾樁“攤子賭”以及從法士,道長那裡學來的“經驗”,還有靈符的畫法。

  話說那一天,我受同村吳百萬之邀,去那個新死的據說是她丈夫是個國民黨軍官,跟了蔣介石去了臺灣的,後來她無兒無子女,又因為嫁錯了,弄得遠方的親戚也不認她,只好獨自在我們村過一生到死的老寡夫吳老老太家住一宵。

  村支書是吳百萬家是本家親戚,其實朝遠處說來,這吳老太,夫家也是他們吳氏的本家,不過,吳老太本家卻是姓陳,而且她沒有給吳家留下一個種苗。故而,吳家村也沒人把她當親戚來看待。雖然仍個叫了她一輩子吳老太。

  之所以,大家要在這吳老太頭上開“金攤子”。也是由著這個緣頭,大家猜想,她一個人孤孤獨獨過了這?幾十年下來,肯定怨氣不少,成冤的機會挺大。所以要賭一把。本來這一晚十萬元的機會也輪不著我,是我苦口婆心的哀求了吳百萬半宵,他看在我死去爹是他幹兄弟的份上,才給我機會讓我賺一把。

  不過,由於這次他是東家,故而為了要鎮住外莊那兩個百萬。因此,他當時就跟我說了:“吳剛,不是我不想讓你去,而是這次實在太過兇險,你爹跟我又是以前結拜的老兄弟,而且這次我們是要加注的,還是這貓也是由鄰家提供的,再三來說,這吳老太生前是什?人你不是不知道,估計你生前就沒跟她多講多一句話吧?還有一個緣故,他死時,我陪同村支書去看過,她平常那一雙單鳳眼週邊增加了一道黑圈,這絕對是要出冤魂的徵兆,所以我才沒提出來讓你去,否則的話,這次讓你賺一把,你有了點本錢,再承包幾座荒山,養點啥,種點啥,還不立即就跟上三叔,富了起來。”

  “三叔,這些我都想過,我不怕她,我有家傳至寶。我會守穩一夜的。不會讓她爬起來作亂。那貓兒我也會拴好。求你給侄兒這次致富的機會吧,否則侄守到老死也富不起來。救你了,三叔……”我連哭帶喊的抱著他的腳喊。

  眼看著實在挨不過我,就把鄰村請來的膽子最大的高老大給退了,讓我這本村人親自出馬。

  那一天下午,天約摸著擦黑的時候,鄰村的老場人來了。各村跟賭者竟達上百人。李百萬跟我三叔吳百萬互相寒喧了幾句,眼瞅著天快要黑了,我三叔就叫他的侄子,我們吳家村的村支書打開吳老太家的獨處村外的老土廟改成的房子。白天這裡是關著的,雖然村裡人都知道今晚要開“金攤子”可是也要防止鄉上來人偶爾到這裡示察。因為按政策,死者是要送火化的,絕不能無故停留這?三五天。這次由於要加注,故而沒有立刻開賭,所以又多停了兩天,我進去守屋的這天,剛好是第三天。

  第三天,恰好是最恐怖的時刻,所謂:一一成冤,二二成恨,三三出殼,……以後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收完陽魂,徹底歸陰去了, 所以一般老墓我們是不太當它一回事的,因為它那裡面其實什?也沒有。幹骨架而已。沒魂的東西。

  可是如果在這七七四十九天之內,發作的話,那?情形就極為可怕了。輕否來滅“料子”一人,重則全村得怪病死絕,被她拖下去成無人村。陰人居。

  可是,最要命的是這七七四十九天中的第三天,因為這一天出來的冤魂特別可怕,一般的靈符很難控制。狗頭血更是不敢用,因為所她的冤屈一旦過大,不死的話,反而增加她的陰力,那樣的話,她追起魂來,是不過五更雞鳴不擺手的。

  可是,我為了掙這筆要命的錢,就拼著豁出去了。去了一回。那一回,是我經歷過的最恐怖的一夜。事後我甚至不敢再對任何人提起,甚至老婆孩子。雖然偶爾喝醉了,還會在那些年輕料子們面前吹吹牛,可是實際上,我是真的不敢再去回顧了。

  那一晚,我剛帶著白貓進去拴好。把酒壺壓在了棺村下,這是我“祖譜”上密載的。千萬不能用酒來飲用,那樣的話,碰到冤魂,馬上就給你招喚醒了。一般的民間大家都以為喝酒壯大膽,其實那是因為他們睡的是全無靈氣的老墳,故而,只要真的膽大點,是沒事的。可是做我們料子的這行就不同了,這不是膽大就能完事的。

  且話那晚我把酒?子壓好,又將隨手帶來的靈符貼上棺材四角,(正中是不能亂貼的,以前電視上經常有大張靈符貼在正中處,那實際上是找死。因為正中要留一個我們陽眼看不見的陰孔給陰人透氣,否則他實在憋不住,本來要宿業報到四十九天以後才結束,也以為時辰到了,提前爬了起來找你,那樣你就完蛋了。而且貼在正中除非你是大法師,能幫她超度過去,否則你就這樣壓上她的眉心骨,她難受之餘,肯定要鬧事出來的。)貼完靈符後,我又燒了整整四十貫穿孔大紙錢,(這裡又要注意了,千萬不要亂拿什?世面上買得印刷品的紙錢上,那些紙錢上沒有道家,或是靈異之士的法力符上,陰魂看見也拿不走了,有些因此還會發怒,惹起事端,現身來嚇死人。所以紙錢最好是做成方孔的,而且還要念咒符上。才管用。

  我給吳老太太用的燒用紙錢是“祖譜”上記載的最大限額的《陰符經》咒法。以一比四十的倍數送上。這裡又要注意了,錢不是越多越好,有的人註定陰間報窮給他錢多了,反而不利他消業,他因此反而就回來找你撤氣。所以我對照吳老太的生辰八字,親自給她算出來,她只能受用四十貫,但是陪數可以憑“孝心”,發到最高。

  當一切穩妥之後,我便坐靠在圓柱子旁邊,等待著吳老太回來。她回來是一定的,以她的怨氣之大,不回來就奇怪了。可是我萬萬沒有料想到她會回來的這?快,才一個更辰,她就來了。

  “唉~~”先是她幽幽的歎息一起,聲音來自靈堂正中的棺材裡,我聽得頓時毛骨悚然,幾乎立刻就想爬起來跑。可是我知道不能跑,要跑我也跑不掉。以前我雖然也在別人新死人之處做過料子,可是一來我是到鄰村去做,跟死都毫無瓜葛,故而我只要叨念往生咒千遍以上就行了。甚至在我念完千遍以後,我還可以大膽的睡覺。

  可是這次全然不同了,這吳老太,我們小時候,也就是文革那時期,我們就岐視過她,因為她出身不好,是地主家庭嫁過來的小姐。再則她老公又跑了,所以在村裡的習俗中,她又抬不起頭來,最慘的是她沒有生下一子半女,因此之故,她既沒再嫁出去,(她還年輕那時候,誰敢要她啊,一是怕她男人以後帶兵又回來了,二是取了她這樣成份不好的,以後子女的前途都沒希望)。所以然她很慘,很孤獨的過了一輩子。直到死都沒人陪在她旁邊好好說過一次心裡話。

(二)

  今夜我為了這千載難逢的發財好機會,來到了她旁邊。

  原想至少過了中夜,她才會發作,沒想到,才到初夜,她就歎息開了“唉……”幽幽的一聲。如是是不知情的別人,一定以為自己聽插了,或以為是門外面的山風聲,就此放過了。可我有這方面的經驗,故而,已經駭得面無人色了。

  我知道,今晚我活著出去的機率基本為零了。她這?早醒起來,冤氣之深之大,是我前所未見。

  我千不該,萬不該,來參加這次“金攤子”,而且還是加了注。如果不加注,我或者還有希望“生還”到明天,可是加了注後,我連這希望都不存在了。

  “唉~~~~”她幽幽的歎息,這已經是第三十八聲了。我算過了,間隔,越來越短,從第一句到到第二次,用時三十分,可後來,就相隔越來越短了,直到現在的相隔不到五分鍾一次了。我知道,只要間隔一斷,她立刻就會往棺材裡跳出來。如果介時再從貓身上跳過,那?全村的都要遭央了。到那時,她成了厲鬼,不放完冤氣是不會收手的,那?全村的人不用幾天就會全部突染疾病紛紛暴斃身亡。雖然他們死亡的原因,可能會被科學解釋了什?“三七黑死病”、“霍亂”、“鼠疫”等等。可是只有我們這些私底下玩攤子的人才明天實情。

  “唉~~~~”她又歎息了,這次相不到一分鍾了。


  我嚇得上下牙關格格作響,立站在柱子後面,看著那幅看上去很寒愴不夠體面的棺材,暗暗後悔起來,怎?沒想到帶著張黑油布來,給她這種“衣不蔽體”的外觀罩上一點,那樣她的冤氣不會有那樣大,或者朝我身上發作來,現在看來完了。甚至我忽然想到,我燒紙錢給她很可能是個錯誤,因為她生前主要的就是不缺錢,而是缺少溫暖。沒人來看望她,沒有人會靠近她,甚至我們這些她當看看著長大的小孩,都愛跟在她背後瘋喊:“官太太,官太太……”

  她生前活得實在太慘苦的。我現在明白了一切。我覺得我或許該用的是“順心符”,而不是“隨意貼”來粘在她身上。這時,我想到她的身世,就越來越不安起來,聽著她的幽幽慘慘淒淒涼涼的歎息聲,越來越響,我快要嚇得死過去,偏偏我們這種受過馴練習的人是暈不了的,所以更加的要命,我承認,我專門穿來克邪的密不透風的黑狗皮縫製的皮褲子裡面已經是小便淋漓失盡了。

  此記它對我沒有半分用處,它用來對付那些不相干的不認識的新鬼還可以,可是對付我自小就認識的吳老太來,它還是太差了。這時我又想起年輕時的吳老太來,她年輕時確實很文秀美麗的,我小時候就見過,那時候她還時常上點淡妝打份一下才出門的,而且她很喜歡穿旗袍,她高挑的身材,再配上她本來就良好的愛過教養的氣質,簡直讓我們都看傻眼了。可惜她那時架子太大,雖然丈夫走進沒來得及帶走她,可她家也是一方地主出身,而且她雙自幼受過私熟的薰滔,據說她還是個才女,所做的詩作,曾經在國民黨官場上小有流傳。

  可是現在,只能讓她認命不好了。嫁錯了人,走又走不掉。就此留下來了一個人。她沒有及時走掉的原因據說是為了救一隻受傷的鳥,她要把它送還山裡去放生,結果她跟了個老媽子就去了,沒想恰在那時解放軍偵察員出來探測,就此把她給捉了去。她那個國民黨軍官的丈夫,雖然極愛她,可也不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發兵去搶,最後上方一聲令下,急忙退走。

  而她呢。那個吳老太,就此給關了幾月,後來查清沒犯什?大錯,教育一下,就給放回了莊裡。可是這件錯事也毀了她的一生。

  她的一生難道還不如一隻鳥嗎?她為什?一定要去山裡放生那只鳥?以致讓這只鳥影響了她的一生。我到現在的都想不通。小時候隱隱的想過這事,到現在,今晚之時候,這種感觸浮印得更清晰了。她為什?不聽丈夫勸說,一定要去呢?而且還不要警衛兵陪伴?我一直想不通這事。

  吳老太現在死了,縮成乾癟的一小團在棺材裡,這幾年我都沒好好見到過她的樣子。基本都想不起來了。可是我一想起她年輕時沒三番五次受批鬥接受改造教育前時常淡妝淺抹的打份來時,心裡都總癢癢的。說實話,在心裡即便沒有把她當作天仙來看,也差不多了,至少是當作了高不可樊的天鵝肉一樣來看的。

  她太清秀美麗了,我還依稀記得小時候有次見過她著妝後,象古代美女一般的臉,紅唇白齒黛眉似遠山。她那時總是到村口去眺望。象那個傳說中的望夫女一樣,似乎在守望著她的丈夫歸來接她一樣。

  她那時還沒有被完全抄家產,丈夫留給她的財產還讓她清閒了好一陣子。直到後來參加隊裡的勞動生產,跟貧下中農們一樣苦工分,自苦自吃,她才從我們小孩子眼中的“仙女”神壇中跌落下來。她被群情激昂的人們鬥到面帶血絲,披頭散髮的落難情形,我也清晰的記得。她痛哭著,低垂著,那在旗袍下曾隱隱顯露過的長挑的玉腿,也變得日漸粗礪起來。直到後來,她因為生活也或者因為心情的的緣故,身子變得越來越句摟下去。

  但是她生前還好不是一個討嫌的人,她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好人,在老一輩心稍軟的女子中。大家有許多都是受過她以前照顧的,她常給那些被打關押在她家中的人送點吃的。雖然不能解決什?大問題。可是許多人後來都還感激她。雖然她出身極度不好,夫家又是國民黨軍官,可是因為她以前的這些善良舉動,後來大家倒也沒怎?鬥她。否則我想她早就不被鬥死,也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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