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安的【臥虎藏龍】把過去被視為只有華人觀眾能夠理解的武俠類型,變成打開國際市場的敲門磚後,張藝謀的【英雄】、【十面埋伏】,成龍、唐季禮的【神話】、徐克的【七劍】,都不約而同
地走上以簡易的歷史背景、多角男女的情愛糾葛、配上炫目特效這條路。雖然開啟了前所未有的華麗視聽,但類型精神的稀薄、角色貧血等基本問題,也愈形明顯。
陳凱歌的【無極】更放大了這種迷思。
論特效,【無極】的「量」堪稱華語電影至今之最,但在「質」方面卻沒有相得益彰。我們自然可以體諒目前華語電影產業在特效的開發程度,把【無極】的嘗試視為如同當年徐克拍【新蜀山劍俠】一樣,有準備成為一部壯烈但有意義的實驗品。然而就特效運用的得當與否,卻有必要再置一詞。
周星馳的【功夫】是少數成功將特效轉為影片精神的華語電影,因為其中令人發噱的誇張、甚至虛假,恰與作品的基調不謀而合。但類似的手法帶到【無極】當中,張東健在狂牛追趕下跑得像【功夫】的包租婆,從而展現他驚人的潛力,是否恰當?就容有爭議了。亦即特效是否應該也有「風格」的問題?應是傾力相信這塊資源的創作者們必須要思考的。
再者,角色的蒼白和對白的荒謬,更讓我錯愕不已。原本以為張東健和真田廣之兩位外國明星會是惡夢的來源,事實上真田廣之的中文口白和張東健對角色的詮釋,都讓人看到了努力的痕跡與成果。反倒是兩人爭先愛上的張柏芝用了配音,這倒也不是癥結所在,頂多凸顯了演員的用功程度與基本功罷了!問題是這位理應傾國傾城的佳人,竟有如星光大道上忙著搶鏡頭的小艷星,大問士兵們:「有誰想看我袍子底下穿的是什麼啊?」廉價到直接摧毀角色的魅力。
謝霆鋒的大反派詮釋得更加離奇,那支不停拿出來炫耀的金手指已經讓他夠像丑角了,還一直錯把怪腔怪調等同角色心理扭曲的寫照,完全凸顯了表演的稚嫩;最後還淚流滿面指責張柏芝小時候對他的一次玩弄,讓他就此失去做一個好人的機會,簡直把電影從外觀上的史詩格局降到小孩子扮家家酒。而這個時候,被五花大綁的真田廣之還要做作地說:「我真的被你感動了。」荒腔走板的台詞和演員指導,教人要不如坐針氈,就是哄堂大笑,這和導演所謂「亦莊亦諧」,完全兩碼子事。
而這正是【無極】最大的問題,努力克服咬字的真田廣之所飾演的大將軍,只有浮誇而缺少威嚴;而他的陣前大將和效忠的王,都表現得有如閹伶與太監一般。雖說【無極】講的是一個沒有明確時代、甚至可以是完全想像出來的人神共處的世界,但把角色從念白到表演都處理到這副田地,是多國聯軍的演員消化不良嗎?還是陳凱歌的準頭完全慌亂了呢?
那些沉重而誇示的戲服,是設計師狂想意念的具體延伸;一如將人關在裡邊的金鳥籠,他們確實達到了一些象徵或隱喻的功能,將角色的野心、嚮往、或是被囚禁的心靈,以類似伸展臺、劇場、甚至裝置藝術的企圖展演著。卻也壓制了許多演員的表演,尤其當演員的演技又顯得貧弱的時候,服裝場景反而倒過來成了表演上的阻礙,應是始料未及。作為一部仍然帶有武俠元素與企圖的作品,【無極】則由於過度依賴特效,能給予武術指導表現的空間也變得有限,只有謝霆鋒以那把暗器重重的白扇屠殺知道秘密的手下,以及劉燁與謝霆鋒在轉動的屏風圓陣間兵戎相見時,才終於展現了武打身段與場面調度交相配合下的美感與力道。
陳凱歌12年前以【霸王別姬】成為第一個拿下金棕櫚的華人導演後,十幾年來不斷轉移創作方向尋找突破與出路(請參考他這段時期所拍的【風月】、【荊軻刺秦王】、【溫柔殺手】、【和你在一起】)。【無極」走得遠,問題也最明顯。儘管提出「命運」與「選擇」這兩個自希臘悲劇到莎士比亞都不放過的題旨,卻在平庸可笑的人物、對白中,映照出近年華語跨國大片共同的隱憂。 |